汝河其实是三道河。
由北向南,第一道水浅而清,儿时我常在这儿玩。第二道深一点,装着我的小学岁月。第三道水深流急,打在大石头上,激起一股股、一沓沓白色的浪花,向东滔滔而去,现在成了汝州的著名景点--沙滩公园。
老家的土墙向南,一百米不到就是汝河。在那里,我生活到五岁。因为洪水,全村向北搬迁了一千米。这一千米的距离,充满我童年的欢笑。
午后碧蓝的天空下,几个赤脚的孩子,顶着烈日,在蝉鸣和大人的呼噜声里,蹑手蹑脚,推开大门,而后狂奔。一口气跑到一道河,才感觉到达了安全地带。中间最瘦小的就是我。
家门口的孩子都会爬树、凫水、沁猛子,只有我不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盼望。他们其实都不喜欢带我去。
我迫不及待地跟着前面的伙伴跳进没膝的河水,双手向上提着短裤,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在水中的彩色石头上一点点前移。
“那,那,那里有!”
像是收到了某种神秘的指令,放开双手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加速狂走。水花四溅。没有谁在乎是否会突然滑倒。即便衣服湿透,脱下扔在发烫的石头上,滚几圈就干了。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刚才喊叫的地方有没有鱼,谁先抓到第一条。
有一天,蹚过二道河往回走,即将走到一道河,疲惫不堪而毫无收获的我,朝身后的水坑丢了一块石头。突然,一条鱼跳起。
“哇,有大鱼!”比我高的孩子已经扑了下去。
那是一个几乎被太阳烤干的泥坑。我跳进去的时候,能感觉到鱼就在我大腿旁的稀泥里滑动。我双手猛然伸进去抓了一条,又伸进去抓了一条……鱼实在太多了。
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让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此之前,我的笑声总是咯咯的。
你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七八个孩子在淤泥里都弯着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手在泥里摸。
即便是在梦里,我也只抓住过几条鱼。而当时,很快的,短裤的两个大口袋就装满了。直到连短袖都再也兜不住更多的鱼,才无奈地走出泥坑。
兴高采烈的我,跑回家便被揍了一顿。又臭又硬的污泥“盔”在了崭新的衣服上,并且,上半截变成了永远的黄色,下半截则是褪不掉的黑。冲洗干净,发现脚底和手指都有划伤。而这伤口,比起后来无数次重复的梦境不值得一提。
这是我的童年最成功的一件大事。
判断水坑里有没有鱼,首先看淤泥够不够深、水够不够浊。如果中间是黑色的水,再加上水草宽厚,大抵都藏有大鱼。
我发现的“秘籍”,从不告诉任何人,担心被人偷了去。直到如今,仍然幻想着某一天会场景重现。
秋天,小伙伴们低着头,在浅水乱石中寻找。突然掀开一个大石头,一只大螃蟹横着妄图溜走。要迅速抓起它的盖子,成功!
我很佩服一个男孩儿的胆大和英勇,尤其在他提满两袖子螃蟹向我奔跑时。心中暗自下过多次决心,却从没勇气试着去抓一下,也没耐心吃只有一丁点儿肉的河蟹。
我把希望寄托在春天大风的日子。
捞河虾,让我被伙伴们“封王”。
河虾成群是在大风天。风把河面吹成一道连着一道的皱纹。皱纹开始的地方越大,虾群聚集得越多。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工具,一切都是徒劳。我总能想到一切办法,做成最顺手的捞虾神器,比如家里的笊篱,或者把铁丝握成一个圆弧固定在长木棍上,用母亲的针线缝上纱网。自从发现风门外侧的窗纱透水最快,小虾还不会漏出,家里的风门就再没有一扇是完整的。一桶河虾,不足两个小时,就被我带回家中。
后来,我厌烦了这种快速获得快乐的方式,尤其在无意中捡到一颗长着“绿色梅花”的石头,把它放在水里,碧绿的花瓣脆嫩欲滴,就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这种奇特的汝河石,甚至期待在石头上看到自己认识的汉字。可惜捡到最多的,是有着各色好看图案的石头,它成了我书桌上的假山盆景、成了藏在床下的带着名字的朋友。
对石头的喜欢影响了我的生活,包括现在的工作也是和各种宝石打交道。当然,没过几年,我也得知当初发现的有着梅花图案的黑底石头,是家乡的三宝之一--汝石。
而今,一道河早已不见,二道河东边还有些溪流,倒是三道河是原来宽度的五倍。在没风的周末,我会驱车带儿子来沙滩公园。一张张白色的躺椅,代替了光滑可人的石头床。远处辽阔的水面上,野鸭子惬意出没,欢声笑语依稀如昨。
我们走走停停。他不知道我是在找寻那块童年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