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彦辰
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牲一畜,雨丝风片,都是我们人生的底色。
———沈从文
多年以前,我读《额尔古纳河右岸》,只是对鄂温克族的历史感兴趣,但是看过也就算了。后来,途经根河鄂温克族的定居点,发现定居点虽然宽敞整洁,但是仍有几个部落在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追寻着猎物的足迹,过着游牧狩猎的生活,他们仍然选择住在桦树皮做成的“撮罗子”里。在这个冰冻期漫长的地方,这种选择既需要极大的勇气,还需要强韧的毅力。
开始时我也想不明白,但在自己异乡作客多年后,才明白了鄂温克族人的选择,虽然从山上搬到山下,从大森林搬到城镇的物理距离不算遥远,但是却改变不了游牧民族的灵魂和对故乡的眷恋。
生长在草原的人,离开家乡一年半载,总是会惦记着回草原看看。一进入草原就像是鱼入海、鹿归林一样亲切。今年回去和家人一起去了呼和诺尔,在蒙语中“呼和诺尔”意为“青色的湖”。顾名思义,这座镶嵌在草原的湖泊才是呼和诺尔草原的点睛之笔。我们到达草原后,沿着栈道去湖边,当时是阴天,草原上的云彩聚集起来,真应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距离湖边还有二百米的时候,雨点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们只能赶紧往湖边奔跑,因为湖边有个特别大的天幕,勉强能避雨。但是天幕毕竟是四面开口的。所以对这种不是垂直而落的瓢泼大雨也无能为力,大家的衣服还是会被斜灌进来的雨打湿。停在岸边码头上的小船,在风浪的推动下,来回飘荡,这是我第一次在草原上欣赏暴雨,看着乌云从天边奔腾而来,湖面从波澜微起到风浪突变,沉浸式体验大自然的“喜怒无常”,令我非常震撼。
在天幕下站了半天,风还是会将雨卷进来,于是我们冒雨跑到附近的建筑里。进到房子里可以看到墙上挂着绘有草原风景的油画,厅里有长木桌、椅子,还有独立的厨卫,不一会儿醇正的蒙古奶茶就端上了桌,我们在屋子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奶茶,一边看着外面的雨景,非常惬意。
风雨稍歇,我们返回湖边,坐船在草原腹地的湖泊上转一圈,我去船头和舵手学习,本来还跃跃欲试想上手实际操作一下,但是雨并没有完全停,风也很大,想想还是别冒险了。转了一圈,我走到船后方,穿上救生衣,打开后舱门去甲板上溜达。甲板视野更好,在湖中央,看着四周的风景,虽然风很大,需要抓着围栏,但是这种在风雨中眺望草原的经历很独特。
返航后,我们去蒙古包用午餐,这顿蒙餐不仅是味觉盛宴更是视觉享受,毛肚和牛肝是用铜牛造型的盘子端上的,牛角处还别了一朵花,特别清新雅致,手把肉则是用插着蒙古旗笙的盘子盛的,很有民族特色,这满满一桌美食,传递的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温情。三餐茶饭、四季风景共同造就了一个叫故乡的地方,情谊不减,故乡就在,烟火人间,风味长存。
这次回家在草原上的行程除了呼和诺尔,还有诺门罕战役遗址和甘珠尔庙。有的人可能不知道诺门罕战役,但是一定知道《喀秋莎》,这首歌就是由诺门罕战役得到灵感创作而成,1939年5月,诺门罕战役在今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左旗以及今蒙古国哈拉哈河中下游两岸爆发。当时日本关东军和苏联红军及蒙古骑兵展开了一场激战。这场战争历时135天,最终以日军伤亡5.4万兵员惨败而告终。这场战役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陆地和空中立体式作战,被很多史学家称为“改变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进程,也改变了二战之后世界格局的战役”。走进诺门罕战争遗址,可以看到草地上停放着数辆昔日参加战斗的苏联坦克和战斗机,散发着战火气息的“大家伙们”如今安静地卧在草地上,八十多年前那场战争的硝烟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但是草地上的坦克和战斗机还有陈列馆门前巨大的警示钟却在提醒人们,战火真实地存在过,无数的生命在战争的车轮中流逝。
纪念馆里有当时进行细菌战时用过的试验器皿、防毒面罩以及向河里播撒细菌的设施,有当时蒙古骑兵的饭盒,苏联战士的军服和靴子,还有战役中使用过的各种武器,从火炮、歪把子机枪到燃烧瓶。纪念馆里用蜡像还原了战争场景,真人同等大小的蜡像有蹲地射击的,有拼刺刀的,还有倒在战壕里的,地上甚至还有一些残破的肢体,看上去非常惨烈,但是又无声地提醒人们战争就是如此残酷。
从陈列馆出来,看着天上的云影倒映在战斗机冰凉、泛着银光的机身上,祥和与残酷结合得毫不违和。为什么很多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都设在战争纪念馆里,大概就是因为只有亲眼看看当年那些战争中留下的老物件,才能意识到其实战争从未远离,在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从诺门罕战役纪念馆出来,我们又奔赴坐落于阿木古郎的甘珠尔庙,这里是呼伦贝尔地区最大的喇嘛庙,已形成十一座庙宇、一百多间伽蓝的规模,建筑风格集汉、蒙、藏三种风格为一体,反映了三种文化的巧妙融合。草原深处伫立着圣洁的白塔,还有红色的寺庙群,恍惚如同到了藏地一般。庙中喇嘛最多时有4500余名,其中常驻喇嘛400余名。甘珠尔庙的喇嘛蒙医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曾培养出百余名喇嘛蒙医,为草原上的牧民治病除疾,因此这片草原上的人们早已把甘珠尔庙视作心中圣地,每年新年都会举家来甘珠尔庙祈福。主庙索克钦庙内有明柱46根,柱表刻绘金龙盘绕,前有高檐包厦,顶部有象征佛教的铜制镀金经轮,经轮边上镶嵌着宝石,非常恢宏。
我们从主殿出来时,正是夕阳西下,庙里开始做晚课,四处回荡着唱经声,夕阳的霞光映在白塔上,为白塔镀上一层温柔的金光。天色渐晚,长风绕旗,庙前的经幡簌簌作响,很多燕子在庙前的空地上遨游嬉戏,在北京五年就没有见过燕子,估计高楼大厦密集的地方,不适合燕子栖息生存。草原上的庙宇虽广阔但平易近人,这里不只有神明,更有微风、晚霞。
返程的路上,我看着这漫天的金黄云霞,看着赤红的落日逐渐消失在草原的地平线,很有触动。有人说:“故乡容纳不了对世俗的追求,他乡却又容纳不了灵魂。”这句话大概是每个离家的游子共同的心声,但是或许在人间忽晚、或许在山河已秋,我们总会回故乡给自己续航,会和故乡重逢,就像候鸟南飞,就像万河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