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自上世纪80年代末传入我国以来，以“暴富”为饵，诱使一批又一批人误入歧途。这些年来，传销的手段、包装经历了怎样的演变和升级？
爽安康模式
    1980年代末，日本一家卖磁性保健床垫的公司“偷渡”到中国开展传销业务，这被公认是传销在中国的开始。此后，直销公司开始进入中国。但是真正让这个江湖风生水起的，是1990年代的“摇摆机”。
    摇摆机是一种足、腿部按摩器材。那个时候，风靡整个江湖的摇摆机品牌是“爽安康”。这是一个来自台湾的品牌，当时的售价高达6980元，走的是直销路线。当时，传销与直销难分彼此，都号称将产品直接卖给客户，不需要经过分销商和门店。“从1980年代末到1998年，‘传销’还是一个中性词，仅仅指代一种新型的营销模式。”传（直）销界风云人物天问介绍，1990年代，传销分为单层次传销和多层次传销。单层次传销是推销员只能将产品卖给一个客户，不允许客户再继续发展新的客户；多层次传销就是今天所指的传销，在当时也被屡次监管和查处。
    天问介绍，当时爽安康拿到的是单层次传销的牌照，但经销商做起了多层次传销的事情，并将6980元的价格降到1980元，市场一度混乱不堪。
    天问说，传销进入中国后分成两大流派，一派是较为温和、理性的直销模式；“爽安康”派则是“潜能开发”，靠打鸡血、喊口号等来激发会员的财富欲望，并且逐渐淡化产品概念。爽安康模式是后来的“老鼠会”的鼻祖。
转向地下
    1994年8月，国家工商总局发布《关于制止多层次传销活动违法行为的通告》，但并未禁止单层次传销行为。两年后，国家工商总局发布《进一步加强对多层次经营传销活动监督管理的通知》，将“制止”改为“监管”。1997年，国家工商总局通过《传销管理办法》，形成一个系统的管理方法，要求传销企业在规定区域内开展业务。
    但是，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传销不断挑战监管的底线。尤其是异地邀约模式的产生，为传销的发展埋下了恶之花的种子。所谓异地邀约，就是以工作、旅游等名义，将亲戚朋友从家乡骗到外地去做传销。
    传销史上无法回避的一个事件，是1997年发生在长沙的“万人会议”。包括“爽安康”在内的多家传销公司到长沙开会，那是异地邀约模式的一个顶峰。也正是这次会议，让传销在一年后被全面禁止。
    1998年，国家工商总局和国务院先后发布《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有关情况》和《全面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传销被迫转入地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传销和直销逐渐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在那段时期，传销还完成了从实物传销向无物传销的演变。民间传销研究者易铁介绍，这一演变始于摇摆机传销遇到的一个瓶颈：传销人员越来越多，摇摆机的生产供应跟不上，而当一群大佬坐在一起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发现会员们并不关注摇摆机的质量和功效，而是关注自己到底拉了多少人头。
    “哪怕一颗鸡蛋，你说它值6980元，只要有人买，它就值6980元。”易铁说，“重要的不是这个鸡蛋值不值这个钱，而是你买这个鸡蛋的时候相信那是通往财富的第一步。”为鸡蛋赋予财富魅力的是“几何倍增学”和“五级三阶制”。几何倍增学是直销和传销通用的概念，即1变3，3变9，9变27……下线无限倍增；五级三阶制则是传销界的金字塔形奖金分配制度，最高级别会拿到所有的奖励，一笔百万或千万元的财富。
    一旦进入传销体系，给你洗脑的目的就是让你接受几何倍增学和五级三阶制的理念。一旦接受了，就会相信拉人头是最快的赚钱方式。
打地铺与进小区
1998年的一纸禁令将传销赶到了地下，公安部门数十年来也从未停止打击，一场旷日持久的猫鼠游戏从此上演。
    传销被禁止之后，一批涉入尚浅的人离开或被家人劝离这个行业。易铁发现这些人的思考方式往往比较简单，适应社会的能力也比较弱，他把这群人称作“传销难民”。这些“传销难民”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后，只能重新寻找传销组织做回老本行。那个时候，早期的传销老窝点被反复打击清理，他们开始流向新的地方。
    将这些人称为“难民”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从事传销时，往往居住在小城市城乡接合部的廉价民房里，过着打地铺、吃大锅饭的“苦日子”。这一传统保持至今，传销界内部美其名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随着相对高收入、高学历、高智商人群的加入，传统的“丐帮式”生活也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尤其是南方的一些传销派别，告别地铺，进入了小区。不过在北方，传销界依然保留睡地铺的传统。
    传销界习惯根据地域的不同分为南派和北派，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睡地铺、是否打人。但由于南派和北派互相交叉严重，易铁更愿意用“净衣帮”和“污衣帮”来形容这两个派别。净衣帮指住小区、不打人的派别，污衣帮则指睡地铺、有暴力倾向的派别。净衣帮和污衣帮的分化，大概在2007年前后形成。
话术套路
    自从1998年被禁止之后，传销组织者需要苦口婆心地解释和美化这个行业，各种“洗脑”的话术和套路在那时酝酿出来，暴力传销的形式也开始有了苗头——实在说不通了，就打。“净衣帮也有打人的，但是很少，他们会盯着你，跟着你，从精神上压迫你，让你学习。”易铁说，“不过，如果你实在学习不了的话，他们也会把你放走。”
    2008年前后，传统的异地传销体系大多改头换面，传销者们打着慈善、保健品、资本运作、国家政策、电子商务、互联网科技等各种名义，拉人头，发展下线。这个时候的传销，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实物，所传播的就是“财富梦想”。
    传销人群的特性也开始形成。底层人员打鸡血，每天在课堂分享中感受着成功迷梦；中层人员装有气质，固定的时间，在自己的屋子里礼貌地接见前来学习的人员，为他们传授成功的经验；高层人员秀财富，他们住高档酒店，穿名牌西服，成为一个个财富神话的主角。
    易铁将传销人群从上至下分成四层，第一层是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知道整个骗局的一切，是财富的最后收割者；第一层的人把骗局的80%告诉第二层的人——传销江湖的老手，让他们为自己摇旗呐喊并获得财富，第二层的人很有可能在日后重新开盘时晋升为第一层的人；第三层的人知道骗局的一半，他们曾经做过传销，但被第二层的人洗脑，依然相信这是一个可以赚钱的行业；最底层的则是“傻人圈”，相信自己做的是一个伟大而有前途的行业，并且极易被煽动。
网络传销新变种
    最近几年，随着智能手机、网络社交平台的发达，新的网络传销开始崛起，并且与传统的异地传销两分天下。
    与传统的异地传销不同，近两年爆出的3M、维卡币、中券资本、善心汇、亚欧币等传销新变种，周期更短，涉及金额更大。根据公安部门的通报，在中券资本传销骗局中，一年多的时间就发展了20多万会员，吸收传销资金40多亿。
    这种新型的网络传销在国内已形成成熟的产业链，虽无实体项目支撑、无明确投资标的、无实体机构，但以高收益、低门槛、快回报为诱饵，靠不断发展新的投资者实现虚高利润。另外，这种新型的传销变种由于不限制人身自由，多在网络上进行，那些起初的受害者更容易变成组织者。（文中天问、易铁非真名）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