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年
作者:吴佳慧 观看: 84       赞:

小时候过年,年味由甜甜的麦芽糖开启。

进入腊月,母亲忙完白天时期,夜里便着手制作麦芽糖。大麦洗干净后,用温水浸泡,放置过夜。给浸泡麦芽的木盆盖上纱布,就像给孩子盖上被子,母亲得一夜安睡。

早早起来,前灶台上火烧起来,就可以把浸泡好的麦芽用竹制的小斗盛好,放在不烧火的后灶台。麦芽在后灶台差不多得待上一周的时间,芽长得有一个指节长,就可以熬糖了。

做完晚饭后,母亲就将泡好的糯米下锅蒸,趁蒸糯米饭的工夫,母亲开始剁麦芽,将麦芽剁碎加少许水做成麦芽乳浆备着。糯米饭的分量非常大,用上了家里最大的饭甑。做麦芽糖用不了多少,多数的要做成“米骨”。蒸好的糯米饭倒入竹笠放凉,趁糯米饭还有些余温时,取一些和麦芽乳浆混合均匀,等着第二天早上沥出汁水熬糖,剩余的大部分糯米饭拌食油搓散。母亲一边扬撒,一边将成团的捏散,我跟哥哥盯着母亲手里的动作,期望母亲多留点饭团。“去拿碗来。”母亲发出指令,我一个箭步冲去菜橱,将碗给母亲,她用饭团把碗填满说:“真贪吃,这碗比你头都大,放菜橱里,明天早上炒。”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灭了,夜晚越来越冷,母亲摊晾好满满两张圆竹笠的糯米饭粒,赶我和哥哥去睡觉。想到明天早上熬糖的“大工程”和碗里扎扎实实的饭团,我们激动又踏实地睡了。

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开始忙碌了。一骨碌翻身起床,冻手冻脚的寒冷,我和哥哥争相往灶台边靠。灶膛里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糖汁已经在锅里熬煮,冒出许多小泡,颜色一点一点变黄,一股甜甜的香气随着锅里的热气不断冒上来,冲上屋顶,被瓦片遮挡,向四面散开,弥漫在整个厨房。锅里的糖汁越来越浓稠,小泡变成大泡,很费力地往上冒。母亲一手不断地搅动锅底,一手用筷子在锅里快速打个旋,金黄色的糖浆裹在筷子上,立即放入冷水冷却,一筷子糖坨就有了,金黄油亮。我央着母亲先给我,一筷子糖坨塞满一嘴,又甜又软又滑,根本不过瘾。母亲问甜吗?我答真甜,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母亲喊父亲说可以打糖了。父亲瞅瞅水缸,“桩”也泡得差不多。原来水缸里还藏着“洞天”,哥哥激动地冲过去,趴在水缸边,探着身子去捞水缸里打糖用的桩。母亲叫道:小心,别栽下去了。话音刚落,扑通一声,哥哥倒栽进缸里。父亲一个激灵把哥哥从水缸里拎起来。哥哥冻得哇哇乱叫,母亲喊父亲先把锅里的糖装到盆里,扯着哥哥去换衣服,忍不住骂起来:惹我火了就不管你!这么欠!这么好玩?哥哥发着抖回答好玩。母亲又扑哧笑了出来。

打糖终于开始。木头桩子绑在厨房的木头柱子上,像极了功夫片里练拳的桩子。父亲从盆里摘出一半的糖挂到桩上(留着做“冻米”用),两手持两根短木棍将糖拉扯成长条,又挂回桩上,如此重复多次,金黄的糖渐渐变白,变硬,直到变成银色,又还能扯得动,就将糖从桩上取下来,放在铺好米粉的案板上,揉搓成长条状,抹平,撒上预先炒好的芝麻花生碎,再卷起揉搓成长圆条,用剪刀剪成一个指节大小,“糖粽子”就做好了,再讲究些的,把包裹了芝麻花生馅的糖条搓成筷子粗细,绕手指一圈后剪断,两头对接捏牢,就是状如戒指的糖圈了,我们也叫它“糖粽子”。做好的“糖粽子”放进洋铁皮箱,倒入米粉拌匀,就是来年大半年的零食,可以一边吃糖粽子,一边吃泡米粉。

父亲打糖时,天已经大亮。母亲续着灶里的火,锅里的热,在锅底抹上一大块熬好的猪油,块状的乳白色猪油在锅里迅速融化,嗞嗞冒烟,加入葱头爆香,前晚存在菜橱的饭团早就端在我的手里,母亲一手接过去,另一手用锅铲在碗头里一个深挖,整碗饭团滑入锅里,与葱油正面遭遇,锅铲随即就落到锅里,一边翻炒,一边摊匀,撒上酱油再继续翻炒摊匀,等所有米粒被猪油、酱油互相牵扯、又粒粒分明时,母亲接过我和哥哥手里的碗,一碗填上一大锅铲米饭。米饭从碗里冒出尖来,又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和哥哥的肚子也冒出尖来。

打糖的木桩木棍又泡回水缸,哥哥被禁止接近水缸。太阳从大门晒进内厅,母亲把摊晾着糯米饭粒的竹笠支到围墙顶上,这样的霜冻天,十天左右的日晒夜冻,“米骨”就能晒好。母亲会找一天邀上邻居的婶婶一起,把晒好的“米骨”用砂子炒酥,熬糖时留的麦芽糖加油和白砂糖熬化,把它们和炒制好的花生芝麻混在一起拌匀,摊入木夹内压紧压实,卸掉木夹后切片,就是松脆、甜香的“冻米”了。

我们一人兜里揣一把“糖粽子”出门,找上其他孩子满村溜达。我们脚踩高高山顶,望着山脚房顶的袅袅炊烟,想着就要过年,嘴里含着糖,心里无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