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春风舞,春意闹。正月,浸染在酒香肉味里的乡村,笑容春光般明媚,嗓子春雨般清润,脚步春风般摇摆。大朵大朵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抑扬顿挫的乐曲在屋里荡漾起来,跳跃腾挪的舞步在村庄摇摆起来。
儿时故乡的新春,不光吃食丰富,大饱口福,就连耳朵、眼睛也跟着过节,一刻都闲不住。正月里的乡村,是一丛蜂鸣蝶舞的灿烂的油菜花,点燃了村民的目光,叫醒了村民的耳朵。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人没进门歌声已至,一对夫妻,女子着花红棉袄,面含微笑,婉转吟唱;男子穿深色新衣,手抚二胡,曲调悠扬。母亲见了这”唱曲的”,客客气气地给他们零钞,请他们喝茶。他们道声谢,又换一首曲子去到隔壁的乡亲屋里开唱……
平时乡村生活枯燥乏味,正月里唱上门来的歌儿,是乡亲们难得的享受。在小孩子眼里,就更新鲜有趣了。我们常常跟屁虫一样地围着他们,去了东家进西家,听了这村听那村,感觉很带劲。
最带劲的是听吹喇叭。喇叭声十分嘹亮,远在邻村就能钻进耳朵鼓动我们的耳膜。我们飞快地跑过村外小路,为喇叭手带路。那喇叭细细的脖子,大大的嘴巴,一溜儿排列整齐的小孔。但见那人将尖的一端含在口里,手指按压着小孔,上下起落,腮帮子鼓鼓的,像是里边紧包着个圆球,眼睛胀大发亮。那嘹亮剔透的声音从朝天的喇叭嘴里冲出来,跑得老远,又从村外的山凹折回来,在村庄回荡。
村里的顺华没大我两岁,会吹竹笛。这时侯常不见他的影子,他早背个挎包,握支笛子,去外村吹笛了。走得远了,好些天不回家。学堂开学了,他才回转来,打开挎包,清点战利品,不光学费足了,还揣回一挎包客气人家送的香炒小吃。母亲没少在我跟前夸赞他。
我一样乐器不会,但可以清口唱呀 。有一回,找了个同伴壮胆,也去两三里路外的庵山底卖唱。到了村口,两人你推我搡谁也不敢上门,好一阵艰难总算进屋开唱了,脸也一下红到耳根,声音也发颤了。
终于候到主人发到手上的零碎钱,飞一样跑出来,手心出汗了,心还咚咚跳,两人脸上却是难抑的兴奋。再次鼓足勇气挪至第二家,不料屋主一指我同伴: “这不是苏家村那个谁家里的小孩吗?”同伴一下窘僵住了,醒悟过来拔脚飞奔,我也紧跟着落荒而逃。
还是带着耳朵、眼睛赶赶热闹开心啊。这不,村口舞龙灯的进村了。好威风一条长龙哎! 皮鼓咚咚擂得重,铜锣咣咣敲得紧,铿锵锣豉声里,一身姿灵动小伙手执长棒,棒一端是滴溜溜转的大彩珠,彩珠随小伙上下左右翻飞。
为头后生一样地跳跃腾挪,手擎的张着大口的龙头逐着彩珠嬉戏。后边十多个人各手握长棒撑着一段龙身,龙身一段段圆柱形,竹木支架,外蒙红纱,内置红烛,烛火摇曳,它们之间又以红布缀连,绵延数十米,煞是壮观。龙身,龙尾紧跟龙头之势舞动,或成蛇状,或做圆环,或作线形,姿态百变,乡亲们围观着,喝彩着,偶尔放一挂爆竹助兴,村庄流动着一种热烈、喜庆、祥和的气氛。
铙钹碰起来,胡弦颤起来,花船灯又到村庄赶热闹了。水上的船上了岸,成了手扎的花船,模样逼真,彩绸缠身,色彩明丽。一身材婀娜的妙龄女子双手执左右船舷,掩藏在船舱处,舱内灯火隐约,女子曼妙身材、俏丽面庞、紧身戏服忽隐忽现,莲步轻移,花船如在浪中穿行,且歌且舞,乡亲们看得如痴如醉,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我们小孩子爱看蚌壳灯。它由硕大的竹支架外罩彩绸扎制而成,两片蚌壳连在一起,开合自如。一漂亮女子躲在蚌壳里,双手各绑缚在左右蚌壳上,蚌壳随手开合,随脚移动。
蚌壳灯外是一形象搞笑的渔翁,腰别鱼篓,手缠鱼网,脸上描着小丑的模样。蚌和渔翁斗智斗法,它忽而夹住了渔翁的手,忽而粘住了渔翁的屁股,忽而卡住了渔翁的头……渔翁焦急摆脱,手舞足蹈,表情丰富,动作夸张,一下跌一跤,一下拎着生“痛”的手,一下捂着夹“肿”的屁股,逗人捧腹,人群不时爆发一阵阵哄笑。
难得遇上一回踩高跷的。他们一个个打扮成或孙悟空或猪八戒的样子,握棒的,抡耙的……双足绑在好几十公分高的木桩上,高高在上地自由行走,神气极了。我和伙伴一直尾随到三里路外的十字垄,望着他们又去了更远的村庄,才依依不舍地一路蹦蹦跳跳地模仿着他们舞枪弄棒的样子回家。
唱着跳着,舞着闹着,村里的小溪哗啦啦地响了;村头的柳芽绿油油地爆了;村里屋檐下,轻灵的燕子叽叽喳喳叫开了;层层梯田里,耕牛打着响鼻,犁开一垄垄沃土。春天就在乡村的嬉闹声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