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老友来电,问我最近在做什么?我捂着红肿的腮帮,呲牙咧嘴地答道:“小区还在封闭,出不去,闲着也是闲着,弄个牙齿疼疼呢!”电话那头传来阵阵“嘿嘿嘿”。这家伙,好一个乐不可支!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一位外国文学家写过:牙痛的人想,世界上有一种人最快乐,那就是牙齿不痛的人。看来,他也痛得不轻。
那十几天来,一枚左臼齿从小痛渐变为大痛,冷热不能沾,仿佛十爪挠心,坐立不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两眼迷茫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甲硝唑、布洛芬及至诉美洁牙慕斯,见药吃药,偏方一个接一个,什么盐水漱口、大蒜热敷、咬花椒,甚至朋友还支了一招“咬酒精棉”,都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人的身体就如同一台机器,正常运转时没感觉,当你时不时要去触摸、关注那里了,那里就来事了。我也曾有一口好牙齿呢,当年可是“铁嘴钢牙”,什么都敢咬,还时不时地充当开瓶器,汽水、啤酒上来就扳,一口气能扳一堆。直到有一天嘣掉了半颗门牙,才“关门歇业”。
再后来,先是一颗智齿顶了旁边的臼齿,疼得咬牙切齿,跑到医院去,牙医拿了片扁板满嘴搅和,敲着一牙,来了句“这牙要拔,不然旁边的臼齿也难保!”没救了?拔吧!从此以后,一“拔”不可收拾,两颗龋齿先后随风而去,好不容易保留了一颗,那是掀了齿冠、剔了牙髓,在上面堵了铅似的金属块,虽然没了知觉,装点一下门面也好。如今这副牙齿,就像一副麻将牌,一三不靠,二四嵌张,再也听不了牌。
韩愈有一首《落齿》诗:“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饿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落势殊未已?照此下去,岂不快成无“齿”之徒了?有一幅漫画:爷爷掉一齿,孙子长一牙,爷爷牙光光,孙子满口牙!莞尔一笑后感慨多多,想起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想起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自然规律,如是而已也。又想起丰子恺的《口中剿匪记》,他将那些蛀牙喻为背叛自己的土匪,任命牙医为总司令,痛下杀手,一举歼灭了十七颗牙齿,妙趣、幽默,让人笑出一捧眼泪来。
将剩下的牙齿都拔去,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下不了手的。况且牙齿生来不易,什么珍馐美馔都是舌头品尝,将艰难困苦都交给牙齿,咬切、撕裂、研磨,就因为刚正不阿,到头来一个个悲壮地离去,得向牙齿致敬才是啊!倘若它们不像都德笔下的小山羊强烈要求自由,我是务必挽留的,况且还有那么几颗铁杆忠心的呢。再说,全部拔去就得戴牙套,不经意随水泼去,张个血盆大口有碍观瞻。种牙时间巨长,还要一大笔钱,据说,种得一嘴上好的烤瓷牙,要花上几十万,岂不是嘴巴里,衔了辆开不动的豪华小汽车吗?
人将暮年,经磨历劫,自来淡定从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身上的零部件七零八落,就像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修修补补,拆拆弄弄,也是寻常事。即使有一天,真成了无“齿”之徒,岂不是又回到童蒙时光、岁月静好?如果有人洒点“阳光”、给点“雨露”,当是没“齿”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