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那天,和往日一样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收拾饭盒时,里面没有饭菜,才蓦然惊觉不用去上班了。父亲愣了好一会,饭盒在手中反复地掂来掂去,隐隐间竟有点不安、恍惚,看看手表正是平时出门上班的时间点,甚至连母亲进来都不曾留意。
“退休好啊!该享受生活了。”父亲轻轻抚拭着饭盒,这个陪伴他多年的饭盒曾是他荣获先进工作者的一份奖品,此刻显得那么亲切和宝贵,潜藏的记忆也不知不觉浮出水面。原本父亲就没什么业余爱好,打麻将、钓鱼、象棋都和他不搭边。父亲窝在家里,几天没有出门。母亲看在眼里,走过来对他说,我们去老乡那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要几块小地种点小菜,可好?
在通往后山不太平展的山路上,经常可以看到父亲母亲的身影。母亲提着篮子,父亲肩扛农具,一前一后谈论着农事……在父母的精心捯饬下,几畦菜地有了农家的田园生机。夕阳西下,微风拂过,父亲那张古铜色的脸颊焕发着和季节相似的笑颜。父亲清晰地记得,退伍后,他就来到这陌生的矿山,默默地工作着奉献着。那些年,父亲一年一度的探亲假大多安排在春节,母亲总是在父亲到家之前做好饭菜,打开院门立在门口向远处张望着。那个年代的人们大多都有着相似的经历,两地分居一晃就是几十年。母亲在老家拉扯着我们姐弟三人,父亲只在春节期间回乡探亲。我们也在这一年一度的团圆中渐渐长大,又像鸟儿一样扑扇着翅膀飞向远方。直到他们在两鬓斑白的年龄,终于得以团圆。
显然,种菜不是父亲的强项,但他还是跟在母亲身后,买菜籽、打地垄、施肥除虫,学得有板有眼,两人在菜地里有说有笑,时间在菜蔬一茬一茬的惊喜变化中悄然流逝。小灯笼般的西红柿高高举起春天的热情,修长的豇豆将夏季的蝉鸣声越拉越长,浅埋在绿叶下的红薯让秋天的收获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喜悦,冬天在绿油油的油菜地里潜伏着春的希望。有时父亲母亲将更多的菜分送给左邻右舍,笑着说把种菜当作锻炼身体,不仅成本低还有副产品。
忙忙碌碌中,父亲退休已近三十年,母亲也已是满头白发,他们依然隔三岔五地一前一后走在去后山菜园的路上。母亲提着菜篮,父亲扛着农具,不紧不慢,只是脚步不再似以前从容。一次,我远远地从身后看着他们,叶芝的那首诗《当你老了》如音乐般浮过脑海,我看见父亲母亲的身影在诗歌里穿行,走向岁月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