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秋天,我考上了大学,那一年大学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四。我能考上多少令母亲有些意外,欣喜之余,她冷静地跟我说,你应该去谢谢班主任许老师。我低头不语,内心有些抗拒,我觉得去谢师不应该空手去。母亲看不出我的心思,或许是看出了而佯装不知,以那时的家境,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母亲塞给我一把手电筒,催促我出了家门。
许老师住教工宿舍一楼,屋里亮着灯,厨房里有涮洗的声音,可我迟迟不敢敲门,直到出门倒垃圾的老师发现了在门外徘徊的我。老师把我让进屋里,那时的我严重“社恐”,低着头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恨不得把手中的手电筒拧成麻花。还是师母解了围,她从厨房端出一盘切好的花心藕让我吃。花心藕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质,肉质细嫩、甜而不腻,赛过酥梨;横断面上九个孔围绕着圆心整齐有序地排列着,状如美丽的花瓣,故名为花心藕。
我接过师母递过来的藕片慢慢咀嚼,师母善解人意地替我说着话:你是考上了大学,来向老师表示感谢的对吗?我使劲点头。师母又转向老师:你们班今年考得真是不错哦!老师很开心,大概晚饭时喝了酒,平素就红红的鼻头更红了:他们都很不错,有好几个原先以为考不上的都考上了。我知道,我也是在老师以为考不上的范围内。
我喜欢文科,但母亲笃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每天看着理科试题,我一点也学不进去。直到临近高考前三个月,许老师在早读课上发了一通火,我看着许老师涨得通红的鼻头,鼻头上毛细血管清晰可见。他愤怒又焦虑地看着我们,就像一个父亲面对青春期的叛逆孩子。我忽然觉得羞愧,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没日没夜地恶补数理化,拼命刷题,甚至进考场的前几分钟还在临时抱佛脚。终于,我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学。
时光荏苒,如今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我可以在工作中和同事无障碍沟通,也可以站上三尺讲台侃侃而谈。或许正是许老师和师母的善良和温暖,无形中帮助“社恐”的我度过了心理上的那道坎。
如今我远离故乡,故乡的人老了,母亲干瘪成一枚核桃却依然美丽;白发的师长踟蹰于超市忘了要买的物品,却还记得学生的姓名。故乡的花心藕再也遍寻不着,许是因为心境的变化。我决定做一道润燥的糯米莲藕,将浓浓的思念融进精心调制的蜜汁里,于是那莲藕也就有了别样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