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开镰的早上,“吃杯茶”还没开叫,生产队队长便吆喝全村能下地的男女老少下地了。
来到一块麦田地头,大家一字排开,齐齐地弯下腰,一人把上七八十来行,银镰飞舞,你追我赶。不大一会儿,一大片齐刷刷的麦子,就变成了疏疏朗朗的麦捆。
太阳变得毒辣时,割了一大早麦子的人们,开始挑(扛)着麦捆赶回打麦场。赶回打麦场也不能回家吃饭,而是集体动手解开一捆捆麦子,麦穗朝着同一方一圈圈摊开,直到打麦场空地上呈现出一张又圆又厚的大“油旋馍”。
打麦场在绕村小河的外边。小河里边是一排稻田、稻田再里边才是村庄。居于村头便于打收粮食,设在庄外可防牲畜害贱,置于河边利于防火--我很佩服我们的先辈。
整个打麦场有三四亩的样子,是一块半方不圆,甚至外围有点近似三角形的空地。它的外边是村子的大块地--丰产田,邻近小河的一边有几棵高大的老榆树。老榆树下是三四间草房,两间用来临时存放没有最后打净晒干的毛粮,一间存放打场农具,另一间则是用作铡、存喂牛草的。
小满过后,经了一冬一春煎熬的打麦场,盼来了收拾场地的人们:生产队指派专人,先把闲置很久的场地清理干净、用犁耙浅浅地犁耙一遍、再均匀地洒上一些水。在它似干未干时,先拉起下面绑压一大把树枝的破磨盘或石头板,满场跑几圈把场地荡平。而后套上牛,拉起百十来斤的大石磙旋圈碾压,直至场地溜平瓷光。
打场五字诀,摊碾翻抖扬。中午时分,太阳把“油旋馍”烘烤得差不多了,牛把式们把黄牛套到石磙上开始碾场。三两位牛把式牵着几头养了一冬一春的大黄牛,在“油旋馍”上旋圈碾压。石磙滚滚,热浪翻腾,厚厚的“油旋馍”顷刻就变成了薄“煎饼”。
“翻场,翻场了!”耀武扬威的牛把式一声吆喝,场边的男人们掐灭了烟、撂下粗瓷茶碗,树下的女人们放下孩子,从“煎饼”边上开始,用手或木杈将碾压过的麦子,一点一点抖翻一遍。直到把薄“煎饼”再发成厚“油旋馍”,大家才能回家吃午饭。
吃过午饭,毒辣辣的太阳把场上的麦子晒透晒焦了。牛把式们架起石磙,再次对其进行狂碾猛压。偷奸耍滑的麦粒在石磙的一遍遍紧逼下,稀里哗啦地全都跳出了麦壳。
麦粒跳出麦壳,还和麦秸“鬼混”在一起。早已等在场边的社员们,等牛把式把石磙牵离大“煎饼”,队长一声“抖场”,麦场就再次热闹起来。一会儿工夫,混杂着碎麦草的麦粒,像山一样堆拢到了场中间。
太阳徐徐落下,有微风吹来。扬场老手看见树梢稍一摇摆,就立即赶到麦堆前,用木锨剜上少许,抛向空中试两下。一旦判定风力和风向,他们就戴上烂草帽,前腿弓后腿蹬站稳身子。双手紧握木锨,照准麦堆狠产猛扬。
“赖手一条线,好手一大片。”扬场算得上打场中最费力、最有技术的了,它要求扬的力度、高度、角度和节奏都要恰到好处。通常,扬场老手照准麦堆狠狠铲满一大锨,右手一提、左手一压,迎风朝着大约60度的前上方,悠然地一抛。收锨时木锨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麦粒和麦糠等像泼水一样,在空中均匀地分散开来,一边升腾一边疏朗地向前推移,魔幻般化成一片下弦月,在空中略一停顿,而后如猛雨般纷纷落下。落下的一瞬间,石子、土坷垃跑到远处,麦粒落在中间,麦糠被风吹到一边,三者分得一清二楚。
一锨落下,打下手的赶紧拿扫帚在中间接合处,顶着劈头盖脸的“急雨”,蜻蜓点水般轻扫快拨,把那些分量略重、不易和麦粒分开的麦穗头、草木棍等赶向两边。扫帚掠过,泾渭分明,没有丁点儿混杂。整个过程美妙极了,除了扬场的停不下手,旁边干其他活的全停下来看直了眼!
以上讲的是截取其中的一个慢动作。实际上,扬场往往是甩开了膀子,不紧不慢、有节有奏地,要一气连扬上百锨的。在不间断的“沙沙”声中,干干净净的麦粒慢慢隆了起来,变成一条丰肥的金沙丘、一座黄灿灿的麦粒山。椭球形的麦堆、金光闪闪的麦粒黄中泛红,让人看一眼就稀罕得不得了。
天黑透了,干干净净的麦子山崛起来了。打麦场边上几棵灰头土脸的老榆树在微风中摇头拍手,队长和会计把一座大山分成若干个小山包,各家各户开始“蚂蚁搬家”……整个村庄过年一般,要一直欢腾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