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惠玲
家乡人突然寄来一箱焦馍,我就着灯光一层一层地打开,一段明亮的岁月仿佛也被悄然开启。一张张大小相仿、薄如蝉翼的焦馍,弥漫着金黄而熟悉的焦香。掰一小块儿放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像一首童谣,怎么也听不烦。
焦馍,是盛行于豫东地区的一种食物。我开始在回忆里打捞它的制作工艺和流程。
致谢电话中,感慨于时过经年,还有人记得我的喜好。感慨于焦馍已经成为机器流水线的“杰作”,成为一种商品。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手工制作焦馍。
焦馍的灵魂配料是一种叫鸡内金的药材。据《本草纲目》记载:鸡内金有治小儿食疟,疗大人小便淋漓、反胃,消酒积,主喉闭、乳蛾,一切口疮、牙疳诸疮等诸多功效。顾名思义,鸡内金是鸡胗的内壁,也被称为鸡胗皮或鸡食皮,它是鸡的消化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把它取下来洗干净、晒干,在铁锅里炒香,再捣碎,放一旁备用。把黑芝麻白芝麻放在炒锅里,不停地翻炒,炒熟后也放一旁备用。接着再把细碎的鸡内金、炒香的芝麻、鸡蛋黄和适量的细盐混合在面粉里温水和面。和好的面用湿笼布盖上,让面在盆里慢慢醒来。随后取出来揉搓一会儿,拽成面积差不多的大小,用擀面杖擀成一张张薄薄的圆圆的面片,一张张摊在用高粱秆制作成的锅拍上。
焦馍大功告成,我看着一张张薄饼两面起花,看着一张张焦馍摆放成摞。心儿在一首古曲里安放,我手捧一杯茶,把眼睛眯成一条线,静静等待焦馍散热,像等待一树花开。
很多时候是闻着芝麻的香味跑进厨房,围着灶台转,母亲就会笑骂一声“馋猫鼻子尖”。接着,母亲总是取一根刚洗过的筷子,在锅里沾些芝麻递给我,并嘱咐小心别烫着。
那时的父亲总是坐在院子里,早早支好了鏊子。姐弟三人馋着嘴,围着一摞焦馍,有嘴巴噘成小喇叭吹的,有拿扇子蹦着扇,想助力焦馍赶快散热的。接着,父亲还要把一张张薄饼围着鏊子再烤一遍,放凉后才会又焦又香。大多时候,还没等做焦馍的过程完全结束,就已经被我们囫囵吞枣地吃完了。积食的人,一吃就好,焦馍是那个时代最好的食疗,也是儿时嘴馋的零食,滋养了我整个童年时代。
如今,我烙好焦馍,去敲孩子的房门,叫她出来品尝。孩子出来掰一小块儿放嘴里,我急忙问她“味道怎么样?好吃吗”?孩子却只是平淡地说:“这就是您时常念叨的美食呀,有什么好吃的?”
“你再尝一口,你吃的第一口是边,没有芝麻的香味。”我边说边从焦馍中间掰了一块儿,想给孩子,她却默默离开,独留我站在原地,伸着手。
焦馍是药,能解思念之苦。我在重复制作焦馍的过程中,轻轻抚摸内心的缝隙,那是用于诉说和倾听家乡的。闲坐在时间的空隙里,掰一小块儿焦馍品味。那淡淡的、朴素的、踏实的香味,便在口齿间流转。
我这只远飞的风筝颤抖几下,那是家乡腾出的手,紧了紧手中的线。内心,便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澎湃汹涌。
也许我不断咀嚼的,是晨曦、挂在麦苗叶尖尖上,那清澈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