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和哥哥嫂嫂们在父母家准备过年的各种事宜，煮餐具、换碗筷、拾掇橱柜时，找到了一只小碗。这是我儿时吃饭用的专用碗具，印象中应该是3岁到5岁左右的那段时间。而之后各个时期用来吃饭的碗，大都记忆模糊，也因着各种原因而不见和不在了。

这只碗，碗口直径不过11公分，高也就7公分左右，碗的内沿上烧制有3株绿色的结着果实的植物，看模样应该是谷穗之类的庄稼。碗底是一株向日葵，而在碗的外壁沿碗口处，则烧制了一圈由红色的“工农联盟”字样和向日葵图案组成的花纹，时代特色很浓。碗底的碗托内还赫然打着“中国景德镇”的LO GO。

对于这只碗，之所以印象那么深刻，是因为我3岁那年，正是1976年。虽然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许多可以被铭记历史的事件，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年夏天的这只小饭碗。

那一年的那场地震，让很多家庭的很多亲人瞬间就阴阳两隔。后来，为了预防据说是随时到来的地震，家家户户晚上都不敢在室内睡觉。只拣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随身带着，比如吃饭的锅碗瓢盆、洗澡的木盆等等，其中，就有我的这只小饭碗。当时家里这样的碗一共有2只，另外一只专门用来盛放佐粥的酱菜，却在一次被安排轮流洗碗的过程中，被哥哥们失手打碎了。

那年夏天的日光很长，父亲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哥哥，一家五口人挤在铺了凉席的大床上吃饭睡觉。而我，之所以对这只小碗念念不忘，缘于年幼的我在潜意识里，对于不在固定的餐桌上吃饭，不在固定的座位上用餐，天黑又不在固定的房间里睡觉，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幼小的年龄，对于日常生活秩序的被打乱，有一种本能的害怕和茫然，只是因为还有吃饭的小碗在手，而踏实镇定了许多。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记不得曾用过多少餐具、失手打碎过多少碗碟，而当年用这只小碗给我盛饭夹菜的母亲也在去年离我而去。只是万幸的是，这只小碗还完好地存在着。我把它带回了家，仔细收藏起来。看着它，就会想起母亲曾为我，还有我的孩子做过的一粥一饭、一菜一蔬。看着它，我也会想起，在母亲生病期间，之前从未去过菜场、不谙厨艺的我，忙乱而笨拙地为妈妈做过的可能并不适口的一碗又一碗羹与汤。

也许，真的是世道有轮回吧，四十多年前，为了防震，父母带着年幼的我们不敢滞留室内，以躲避随时可能突如而至的灾难。前段时间，为了杜绝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感染，我和孩子也只能宅在室内，以抵御疾病的侵犯。在今年的疫情期间，我和孩子宅在家里，孜孜不倦地解锁着一日三餐。我也会用他的专用饭碗为他盛出一碗又一碗或可口或黑暗的日常菜肴，只是希望很多年以后，他也可以想起这一碗人间烟火里的至真至味。

山河依旧，四季如常。有些事、有些物、有些人也如生命的背景，被岁月不动声色地暗暗更换。我将日日地老去，孩子也在慢慢地成人，母亲更是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但正如影片《寻梦环游记》反复强调的那个主题：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而汪曾祺老先生也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所以，我想，在这永远也不会为谁而减速的时间湍流中，唯一可以和岁月把盏言欢的，也许只能是你我每日每餐、手中捧着的这一碗又一碗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