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伟

那年腊八之后，我家没能把借表舅的钱还上，表舅的脸色很不好。母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表舅走后，她哭着对父亲说：“按规矩腊八前要把欠账都还清，可咱家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我以后回娘家，都抬不起头。马上都到大寒了，家里连炉火都没生。天这么冷，孩子们要冻坏的。”

母亲的哭泣弄得家里的气氛非常阴沉。妹妹瑟缩在角落里，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父亲也皱着眉头，很久都不吭声。我见这种状况，有种突然长大了的感觉。家里遇到难事，应该学会为父母分忧。于是，我安慰母亲说：“妈，没事，不冷。平时我们都穿着厚棉衣呢，晚上你还会给我们烧炕，还给我们灌暖水袋，睡觉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冷，还很暖和呢！”说完，我努力向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僵硬的气氛被我打破了，父亲也顺势开了口：“咱们能扛过去！大寒是天气最冷的时候，咱不怕。冬天这么长，都熬到大寒了，快熬出头了。哪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有盼头了，俗话说，大寒之后天渐暖。冷得过了头，天就该暖和了！”我疑惑地问：“爸，为啥冷得过了头，天就该暖和了？”父亲说：“因为冷得没法再冷了，就像是你在深谷里，已经到了谷底，没法再往下坠了，再往后就该往上走了。大寒之后是立春，立春来了还怕啥？”

父亲的话，我都听懂了，他说的是“物极必反”的道理。虽然他说不出“物极必反”这样的词，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对自然、对生活、对人生的理解方式。他的“大寒人生”，里面是最朴素的道理：最冷的日子不要害怕，因为温暖马上就要来了。如同黎明之前总有一段最黑暗的时间，穿越黑暗就能迎来黎明。因为有了对温暖的期许，我们的心中一下子亮堂起来。

父亲继续说：“等开了春儿，咱多种点儿菜，到时候带到城里去卖，就能挣到钱了。再过一阵，咱再种点儿草莓。去年种草莓的都赚钱了，咱家因为你妈生病了没顾上种。今年好了，你妈身体没事了，咱种了草莓肯定能赚钱！然后再琢磨琢磨，还有啥可种的。反正田地就是聚宝盆，春天一到啥都可劲儿长，还愁挣不到钱？”

母亲被父亲说动了，脸上阴沉的表情消散了。她打起精神，对我们说：“对啊，日子马上就有盼头了。咱们一家人要一起加把劲儿，把日子过好，好不好？”我和妹妹大声说：“好！”母亲起身，收拾柴草，要为我们烧暖炕。父亲见母亲想通了，笑着说起了顺口溜：“天再冷，不要怕。动脑筋，想办法。不灰心，把家发！”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很有语言天赋，经常随口编些顺口溜逗我们开心。开春以后，我们在父亲的带领下，种菜种瓜，拉到城里去卖，很快就攒够了还表舅的钱。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顺。

往事历历，岁月如流水。这些年里，我经历过太多人生起伏。有时如同遭遇人生的大寒，觉得冰冷快要让自己窒息了。那种锥心刺骨的寒冷，让人仿佛坠入谷底。每当我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便会想起父亲的“大寒人生”。“冷得过了头，天就该暖和了。”厄运到了极致，便会否极泰来。只要你咬牙坚持，只要你不放弃对温暖的渴望，就一定能够迎来春暖花开。

父亲的“大寒人生”，指引我一次次走出困境，与温暖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