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发

从小的记忆里，镌刻的，是对父亲的惧怕。父亲素来少言寡语，与我交流多以命令式的祈使句为主，他的严厉，在彼时年幼的我眼里，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暴脾气，所以我一直不喜欢他。

上中学后，我的个子猛地蹿高，不经意地，竟超过了父亲。我自认为有了平视父亲的资格，开始叛逆。那时候，网络刚刚兴起，网吧成了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的场所。一到晚上，我经常偷偷跟着同学到镇上的网吧上网。几次把我从网吧里揪回来后，父亲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就欲落下，可每次看着已和他一般高，脸上带着桀骜的我时，父亲叹了口气，举起的手，颓然放下。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隐隐有一种战胜了父亲的快感。从那以后，我叛逆的心，越走越远。父亲越不允许我做的事，我越对着干，我的学业也因此慢慢荒废了。

现实很快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中考成绩揭晓后，我的成绩离高中录取线尚有一些距离，这也意味着，我不能继续念书了。父亲这辈子吃够了文化不高的苦，他不想我步了他的后尘，于是，他千方百计想为我博取一个可以继续求学的资格。父亲多方打听努力后还是无济于事，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之后的几日，原本高大伟岸神采飞扬的父亲，突然间矮了下去，在跟亲戚朋友借钱时，态度谦卑得恨不得低到尘埃里。看着父亲为了我的学费东奔西走，我的心就像被锐器划过，生疼生疼……

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与父亲的隔膜，都被岁月冲淡了。只是每次回家，我与母亲总有唠不完的话，而跟父亲，却因为他不善表达，加上我们之间缺少共同话题，经常三言两语就冷了场。所以，有事我更愿意找母亲商量。

儿子上了幼儿园后，为他今后上学考虑，我与妻子一合计，咬牙签下了购房合同。眼看着交首付款的最后期限日益临近，而我的钱却始终没办法凑齐，那段时间，我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正当我一筹莫展时，父亲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给我，叫我回家。一回到家里，父亲便递给我一张存折。我深知，这是父母一辈子的积蓄。

此刻，我一下子明白了，一直以来，父亲把爱深埋起来，以忽略和冷漠的方式呈现。父亲吃苦耐劳一辈子，都是在为我的人生铺路，他认为这是无比重要的责任。所以，他一意孤行地删繁就简，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过后，母亲偷偷跟我讲，父亲变得愈发抠搜了，鱼、肉都舍不得买，母亲嗔怪他，他却振振有词：“儿子正缺钱用呢，我要多留点给他。”我心酸地想，如果不是光阴步步紧催，他也想帮我把路铺到长命百岁。忽然觉得，父亲像黑暗隧道里陡然亮起来的灯，让人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父亲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我。这种爱，忽略了过程，忽略了表达，直接把他认为最正确的结果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