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韬
暑去秋至,老家的黄淮大地,除了密不透风的玉米林外,最抢眼的莫过于大片大片芝麻地了。齐腰深的芝麻像卫士一样挺立着,贪婪地吸收着日月雨露的精华,叶片出落得厚实而饱满,在阳光下透射出油油的绿意。
在乡亲们看来,芝麻是特别省心的经济作物。它不择土壤,不需后期专门打理,也很少遭病虫害。即使在杂草丛生或乱石纵横的地方,撒下几粒种子,只要沾上丁点儿土气,它依然会钻出地面,茁壮成长,把头努力地伸向蓝天,默默地成长为秋天里的玲珑香魂。
七月酷暑,芝麻梢头的小花渐渐残萎,叶腋间的芝麻栓已长有寸许长,三五个围抱着茎株。此时,阳光下的芝麻叶叶片略垂,根部的叶子相继出现凋落状态,到了掐制芝麻叶的最佳时节。天刚蒙蒙亮,村子里婶子大娘们起个大早,清一色地肩背背篓,手提篮子,风风火火地行走在通往芝麻地里的晨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芝麻林深处。
听母亲说,掐芝麻叶是个技巧活。母亲边示范边交代着,芝麻秆顶部的叶太小且嫩,最下边圆状的叶太老,有斑点的带病叶子,这些都不能掐,只有那些中间又大又嫩的叶子才是食材的上品。这样的叶片温润而结实,浓绿中透出嫩黄,揉制后绵筋柔韧好吃,耐储存,且营养价值高。
母亲将采回的鲜芝麻叶用井水清洗一番,细心地除去叶面上的灰尘杂质。随后将芝麻叶倒入滚开水的大锅里,不多时,原本淡绿的叶片瞬时成了墨绿。待这些小精灵们均匀透熟,捞出控水挤掉多余水分。那些湿热夹杂着苦香的味道,和这汁浆香醇、浓郁鲜嫩的气息,弥散在整个小院的上空。
用凉水淘洗、揉搓、去掉苦味、握成小团,这是晒制芝麻叶的必备课题。母亲麻利地舞动双臂,握住大笊篱、拿起筷子,将冒着热气的芝麻叶捞到大盆里,放入竹筐里,动作娴熟而自然。很快,当院里扫得干净光照充足的空地上,都晒满了芝麻叶团,仗阵儿似的排列着。
俗话说,芝麻叶揉三遍,给肉也不换。母亲清楚地知道,要想储备上等品质的芝麻叶食材,恰到好处的揉搓有多么的重要。一把一把放在地上轻轻地揉、慢慢地抖,在泥土上揉来搓去,直到揉搓出青青的汁液,才可将它们均匀地摊开。照射一个晌午,和着泥土的清香,根根白色的叶片筋脉突兀其间,那碧绿的叶子都卷成了黑色的条状。好多人都说,这些接了黄土地气的芝麻叶,吃着不苦。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袋袋干芝麻叶,养育了一个个终年为吃饱饭而发愁的人们。童年时期,冬天里没有多少时令蔬菜,芝麻叶无可替代地成了很多人舌尖上的深刻记忆。母亲做的芝麻叶面条,葱花、十三香、几滴香油,点缀其间,黏稠醇香,口感滑爽。当舌尖触到芝麻叶,引诱出牙齿咀嚼的兴致,带点微苦的清香,一股幸福瞬间溢满心间。
如今的餐桌上,备受追捧的芝麻叶的做法更为精致,豆面条里加点芝麻香油,拌有葱叶、香菜,还勾芡一下面汤,一丝爽滑浓郁的感觉。吃多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品尝一丝芝麻叶淡淡的干苦,也别有一番滋味。
秋风徐来,芝麻悠香。沉淀于岁月深处的日子,总有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童年时期芝麻叶那纯净质朴的品格,是多么令人心生感激。时至今日,故乡秋野里飘荡的禾香里,最具有的念想还是那透着淡淡醇香清苦的芝麻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