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10岁的小姑娘在我身后,蚊子哼似地喊了一声,两只泥手捧了一把韭菜。那时,我已在外地工作十多年。她是谁家的孩子?一时懵懂。我娘喜笑颜开地接过韭菜,小姑娘“啪嗒啪嗒”地跑开了。娘说,这是翠翠,五姨奶的外孙女。娘叹了口气,“翠翠爹生病过世一年多了,她书也不念了,回家帮娘一起种地。这孩子天生一副银铃似的嗓子,淮调唱得活脱脱大家风范。这么好的胚子,可惜了!”
翠翠家和我家同在一条河边,又沾亲带故的,很快就和我女儿茜茜成了朋友。我们那儿是淮剧之乡,老老少少都能哼几句。我娘是个淮剧迷,当年上海淮剧团送戏下乡,她一场不落。一天晚上,我娘喊来拉二胡的谷老爹、敲堂锣的吴四、打扁鼓的罗三滑子,翠翠要亮一嗓子。
月照当户,海风拂面,我家谷场上坐满了摇蒲扇的老老少少。翠翠没有“行头”,茜茜便拿出一件泡泡袖、一件雪纺连衣裙给翠翠。只见翠翠碎步轻盈,打了个旋子,水袖一甩,来了段《牙痕记》,委婉细腻,语调工整,赢得“满场彩”!翠翠接着花旦、老旦齐上,又唱了两段,声腔低回婉转,哀怨动人,只听得一“场”人珠泪涟涟。翠翠小小年纪,又不识谱,真让人啧啧称奇。
探亲的十几天,眨眼就过去了。后来,翠翠就和村上几个人拉起了草台班子,四处张罗婚丧喜庆,挣些钱养家糊口。翠翠娘生病后,她就结束了没日没夜、东流西浪的生活,回了家。翠翠后来又卖过小吃、种过药材,生活越来越好,整个村子也都先后富裕起来。再后来,我娘搬到县城,一晃近30年过去了。我在外地工作忙,探亲也只到县城住几天,很少回原乡。现在退休了,前几天终于回了趟老家。一天,在树荫下喝茶聊天时,突然一嗓子瓮声瓮气的招呼吓我一跳。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背着手瞪着我,“我是翠翠呀!今晚别走,让我老公摆桌菜。西头最漂亮的小洋楼就是我家,厂子里头忙滚掉了,我先走,晚上见!”不由我说,翠翠就又背着手,大摇大摆往东走去。
我朝东望,满眼含苞待放的花丛中,翠翠上了一座石拱桥,不远处蓝色的、白色的,拼接成一大片圆弧的、方的厂房,在斜阳下闪闪发光,那是翠翠家的饮料制品厂……